【包策】二三事
其四
什么？你说那个死螃蟹补了监察御史？
清净的官路上冷不丁一声震天响，惊了树上的鸟，扑棱棱飞走了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对视一眼，摇摇头，他们大人反应真是越来越迟钝了。
马车吱悠悠不紧不慢赶着路，先生手里的书随之微微晃着，却不耽误他读，手指掏掏被震得发蒙的耳朵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：我们以为大人早就知道了。
包拯努力回想被贬以来的种种细节，好像的确是自己沉浸在愤怒里不可自拔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，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冤家死对头补了自己的缺，诶呀！真是好气呀！
停车停车停车！一叠声地喊停，包拯急不可耐地挑起门帘：回去，我要找死螃蟹算账。
张龙赵虎面面相觑，车上传来先生慢悠悠的声音：好呀，大人的履历又可以加一条违逆圣意抗旨不尊了。
王马张赵偷笑起来，马车还在吱悠悠慢慢走着。
啊啊啊啊啊！包拯气呼呼地甩下门帘：那怎么办，难道就这样看着死螃蟹得意啊？
大人，学生以为您离京时庞大人没来送行，已经够意思了。先生凉凉地宽慰一句，堵得包拯捂着心口郁闷不已。
我怎么这么倒霉呢！
倒霉这种话真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。
包拯惊慌失措中只想给半个时辰前的自己一扇子：没有最倒霉，只有更倒霉，啊啊啊啊啊……
大人你能不能别乱说话！先生气急，慌乱里一把推开同样乱了手脚的大人，刺客的刀在两人中间落了空，刀锋一转又追着大人去了。
先生只恨自己怎么就是个无用的书生，不由得惊呼一声：大人小心！跌跌撞撞去扯刺客，不等触到刺客衣角就被那人撩腿一脚踹倒，心口一下闷疼，眼前发花，先生只觉得自己先一步掉进了地狱，直坠忘川河底，魂飞魄散。
展昭以为自己与这位包大人不是有缘，便是有仇，不然怎么每次遇到都是他最倒霉的时候。
第一次见，形单影只的书生险些被谋财害命，第二次见，两个穷书生差点被山贼劫道，第三次见，那刺客的刀堪堪抵在包大人颈前……
展昭心想究竟他俩是谁出门没看黄历？
南侠出手解围，刺客很快便落荒而逃，落在地上的兵器上烙了大大方方的两个字：襄阳。
被引开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几乎连滚带爬跑回来，生怕再见不着他们大人。
大人蓬头垢面，劫后余生坐在地上回神，狼狈至极的先生挣扎起来去搀他，大人一抬眼，瞬间回了魂，声音差点劈了叉：先生，你怎么一身血？而后，头一歪，栽进先生怀里。
大人胆子小又晕血，先生早就知道，但还是检查了全身没见有伤口，又把了脉才松口气，此时方觉出口中满是腥甜，力气好像也突然被抽去，眼前一黑，带着怀里的人一并向后倒去。
先生做了个梦，几年前的端州府衙门外，没形没象的知府大人趴在桌案上，眉眼清澈明亮，叫人莫名觉得神清气爽，案前人来人往，知府大人就坐在那里，风是热的，扑在脸上带着勃勃生机，知府大人仰着脸看他，忽地惊喜起来，笑容真挚熟悉：先生来啦！先生！先生……
眼睛还没睁开，人先被摇醒了，先生皱着眉别过脸，他家大人真是聒噪。
先生醒来啦，过了饭点就没饭了！包拯不屈不挠在先生耳边念经，温热的气息扑在先生耳际，痒痒的。
终究抗不过这份执着，先生睁开眼，入目便是大人的笑脸，真挚又熟悉，先生却只想找折扇抽过去，按捺了暴躁的心情，道：大人，我好像记得大夫说学生需静养。
那你睡的时间太长，我不放心嘛！包拯坐到榻边，期待地看过去：先生想吃点什么？我让他们准备。
他家先生吓到他了。
包拯印象里公孙先生素来从容，从第一次见面便是如此，清风霁月，一派云淡风轻，没有哪一回见他慌乱过，可那日先生身上唇边尽是血，失魂落魄扑过来的样子实在是骇人，自己没出息见到血就晕过去了，醒来才被告知先生才是受伤的那个。
他家先生合该清隽秀雅的，那个样子的先生莫名让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摔了的茶盏。
他的先生实在是这世上再无第二个好的先生。
许是觉察出包拯心里的紧张，先生揉揉额头，坐起来：不睡了，大人陪学生喝杯茶如何？
好呀，我去准备茶水。包拯高兴起来，起身便要走，却不妨被先生拉住衣袖，回头看过去，先生脸色不好，笑容却依旧，眉眼中的清风与霁月也没有黯淡，仍然让他心安。
我同你一起。先生轻声笑道。
大人于是也笑了：好呀！
聚众烧烤，一向是大人的最爱，先生披着衣服依着廊柱坐在檐下看大家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吃烧烤。他特意拨了钱让赵虎去买了些鱼回来，他记得当初那个小侠客爱吃鱼，果然，南侠一手一条鱼，眼里再无其他。
驿丞大概是没见过这般的贬官，来看了几次，又都摇摇头背着手走了，先生想他大概恨不得把不求上进四个字刻成匾送给他家大人吧。
没一会儿，大人端了粥过来：先生只能看着眼馋了，喝点粥吧，我让厨房单独熬的。
多谢大人。先生接在手里捧着，看着被王马张赵围在中间的南侠，问：大人认为南侠如何？
你说小侠客？包拯就着先生的碗舀了一勺粥吹了吹，又放在嘴边试了试，好香，忍不住尝一口，真的好香，开心时不小心瞟到先生睨着他，便讪讪舀起粥送到先生嘴边：啊……
先生翻他一眼，自己接过勺子，大人抓抓头发坐到一旁：小侠客挺好，我们很聊得来啊。
你确定？先生凉凉地问，南侠看起来寡言少语，他和自家大人能聊的来么？
哎呀不要抠字眼嘛！就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，很好相处啊！大人摆着手，刚刚好南侠投过来一眼，大人笑裂了嘴，摆手幅度更大了。
先生一声哼笑：大人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。
不然呢？我人格魅力大呀！大人笑嘻嘻地邀功：我知道你想留他，我留过了，他答应送我们去池州。
大人怎么留的？先生有些诧异，他家大人还能干正经事？
大人得意道：我说跟着我吃香喝辣可能没有……
是肯定没有。先生纠正。
但是鱼保证天天都有！大人一脸“我放大招”的得瑟样子让先生下意识想找折扇。
名动天下的南侠一条鱼就能骗走，说出去谁信啊！大人还在絮叨。
展昭咬着鱼抬眸看他，先生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，是个透彻的人，先生如是说。
驿馆里留了五日，先生的伤才有起色，虽然医者不自医，除血化瘀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做的。大约是自己低头推药看不分明，大人突然闯进来的表情倒是把他吓了一跳。
那么大一个人，红着眼睛看样子好像说哭便哭了，先生好生嫌弃：大人来了，帮学生一下。
先生胸口好大一块淤青，大人举着药膏不知该如何下手，忿忿道：那刺客多大的脚啊！
先生没忍住笑了声，从他手中拿过药酒，求人不如求己，指望他家大人还是算了。大人便在旁边看先生自己给自己上药，张着手帮不上忙，只得暗暗恼火。
大人打算如何上报这次遇刺？先生见他紧张，便扯起话头。
只说平平常常的刺客咯。大人低头闷声道：这时候就算知道是襄阳王的人也不能如实说，这次只是警告，不然谁家刺客那么心大，那么大的襄阳两个字不知道遮掩。
先生打趣他：没想到呀，大人居然忍得下这口气。
大人猛地一拍桌子：我当然忍不下！随即又垂下头：可是连累先生受伤，我也不愿意，忍不下也要斟酌斟酌，和襄阳王这老贼斗，不能急。
先生蛮意外：难为大人了。
大人不讲究，直接端起袖子去给先生擦汗，看得出来先生是真疼，话音都在抖，先生嫌弃地偏头躲过，大人嘿嘿一声笑，又蓦地红了眼眶：先生此番受苦了。
只要大人平平安安的，学生这里不算什么。先生就着桌上的盆洗净手，才要擦手去整理衣襟，大人已经伸手过来替他拉起衣襟：先生以后莫要逞强。
先生顿了顿，微笑道：好。
大人垂着眼不看他，系好了衣襟，又絮絮道：先生能者多劳，操心的事情多，你受了伤，我们便乱了套，你不知道龙龙有多笨，算盘都不会打，还有赵虎手上扎根木刺都要来找先生，他们都被先生惯坏了……
先生听到后来，终于没忍住：张龙不会打算盘正常，他是习武之人，赵虎怕疼不是第一天的事了，还有，阖府上下被惯坏的人，学生以为只有一个。
谁？包拯眨眨眼。
大人啊！先生促狭地笑：说起来，大人不该给学生长长薪俸吗？大人这么一说，学生才发觉平日里做的事实在是有点多。
我哪有钱啊！包拯跳起来：欠着吧欠着吧，先欠着吧天晚了先生该休息了我就不打扰了先生晚安。
门被匆匆跑出去的人轻手轻脚合上，先生笑笑：大人欠的钱可是越来越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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